Shall We Talk (03)
洛子峰x卓以凡
差不多秋分，白日渐短，走出地铁站时，柔和的夜色恰好薄薄地落下来。走过一盏盏橘黄的街灯，拐进一条人潮拥挤的小街，两个人最后在一家小快餐店店停下脚步。
洛子峰替卓以凡掀起空调帘，然后找了个卡座坐下。
卓以凡对过往的记忆有些模糊，但他记得这家店。后厨飘出来一股刺鼻的油烟，并不难闻，混着锅勺敲敲打打的声音，反而刺激脑海里的画面变得更加鲜活。他想起放学后的饥肠辘辘，和洛子峰路过这里，望着贴在店门外的那份菜单，大声聊着他们最想吃的东西。仿佛那些名字从嘴巴里说出来，食物就会反方向掉进肚子里去。
卓以凡有些感慨，终有一日他的生活天翻地覆，要是今天想买下这家小店，他的犹豫不及当初在这里吃一碗面的万分之一。
小学生拿到的零花钱不多，张以凡家里给得更是少。攒了一周以后，他们会在星期五的下午昂首挺胸走进这里，点一份鱼蛋粗面，用两个小碗装成两份，压下胃里叫嚣了整整七天的欲望。然而大碗里漂浮的鱼蛋总是一个不三不四的数字：五。
第一次端上来的时候，两个人隔着鱼蛋面四目相对。礼貌地你夹一个我夹一个，你再夹一个我再夹一个以后，棘手的问题更为赤裸地横在他们面前，而平均主义的尝试最终以面汤飞溅在两件白衬衫上失败告终。
“不如你食咗佢啦，”张以凡说，“点讲都好，你俾嘅钱多过我……”
洛子峰用一支筷子戳起那枚顽固的鱼蛋，咬下一半，递到张以凡面前。后者脸上的表情瞬间十分精彩，在感动不已和难以为情之间犹疑不定。幼小的心灵隐约感觉到一丝微妙的尴尬，他没多想就直接把鱼蛋戳到张以凡鼻尖下，一副强买强卖的姿态。
“系咪friend黎噶，同我客气？”他说。
张以凡郑重地表达了自己的顾虑：“甘样，系咪，有d，唔卫生。”
洛子峰眼疾手快用半枚鱼蛋堵上了他的嘴：“冇错了，我有甲肝乙肝丙肝丁肝兼埋肺结核添，宜家传染嗮俾你啦，以后放心同我食饭ok？”
卓以凡觉得，自己还是更怀念那个洛子峰，天真无邪，直来直往。不像现在这位，不仅没有认真看菜单，还一直拿眼睛往他脸上瞟。尽管不动声色，但动的什么心思，他一清二楚。
洛子峰有话要讲。不只一件事。却不知讲哪件。
他从餐牌上抬起眼来看向洛子峰，洛子峰匆忙收回视线，佯装正在认真地品鉴柠檬水，把茶杯放下之后挥挥手叫来服务员，仰头望着人家认真地说，唔该黎一份豉油鸡饭。
“我要一个虾仁滑蛋饭。”卓以凡指了指餐牌上的“招牌”。
服务员点头应下来，撕下写好的单子放桌面上，转身正要走，又被卓以凡叫住。
“再加多碗咖喱鱼蛋，唔该。”
洛子峰像是像是触电一般反应，看了一眼卓以凡，眼中的意味不明。
卓以凡若无其事地避过他的目光，环顾四周，说：“都好耐冇黎过了嗬？”
“系啊，咁耐了呢度都仲系咁样。”
“唔怪之得每个礼拜嚟都撞你唔到。”没有的事，就诈一诈他。
“系咩？”这里洛子峰偶尔来，没有周周来那么勤，但要说一次都碰不到又似乎不太合理，“你一般几时黎？”
“星期五。”卓以凡说着子虚乌有的事，语气却十分自然。
“……星期五阿妈煮饭，我基本上都返去食。”
卓以凡看着他，心想哎，诈到了。
洛子峰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，又补充道：“而且星期五都特别忙，经常都要ot赶起一个星期嘅工，班伙计约餐宵夜又过去咗，真系唔够缘份啊。”
“份工都几忙下喔。”卓以凡没花心思去解读什么是“缘份”。
“同政府打工，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就系了，讲呢d。”
“近排忙紧乜野case啊，点都约唔到你出嚟。家晴时时挂住你，话你唔喺度饮酒啦唱歌啦食烧烤啦都冇嗮意思。”
洛子峰眉心一跳，挂在嘴角的笑一时绷得有些紧。
上周ICAC收到了一封联名举报信，写这封信的是几个六十来岁的老伯，凑钱在一个新开发的楼盘里买了套小复式，打算用来做闲暇时的度假屋。当初他们看中的就是这个楼盘周围环境比较清静，适合养老养生，不料上个月几个老人到附近的一座小山上越野，才发现离新小区不远处有一座化工厂，生产的废弃物全都堆积在山脚下。给环境局写的几封投诉信都石沉大海，他们才不得不写了举报信，怀疑环境局内部有官员存在贪赃渎职的情况。
洛子峰带的小组接手了这个case，越往下查就发现越多问题。环境局那边交出一个新上任的小职员，说是业务不熟练导致疏漏了这几封举报信，领了个处分就放回去了。但那家化工厂是一家老厂，早在楼盘开发之前就存在于此，按理说发展局不可能批准在这附近进行地产开发，然而这家公司却拿到了许可证。洛子峰怀疑发展局和开发商之间有非法交易，但发展局当初审批这个项目的负责人已经在两周前辞职，从此销声匿迹。而顺着地产开发商查倒是查得顺利，只不过资料发到大家手上，翻开第一页就不约而同抬起头，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：廷晖集团旗下的公司。
他不愿怀疑卓以凡，卓以凡也曾三番五次强调自己只是个律师，卓廷光从不让他插手廷晖的生意。但此刻面对着卓以凡，他还是有所保留了，耳朵听着卓以凡轻飘飘的一句话，全部神经却高度紧张，就像察觉危险逼近的一只猫。
“咔嗒。”
服务员端着托盘走近，把两碟饭分别放在两个人面前，小碗装着的鱼蛋横在中间。
转移话题的机会，警报暂时解除。
洛子峰从旁边的筷子筒里抽出两双筷子，递给卓以凡一双，然后低头扒了两口自己的饭。
“所以讲你哋d资本家冇人性，食饭时候都仲要倾工作。我唔同你打工，唔使同你汇报噶。就算系啊，都要俾人先食餐完饭先啦。”
卓以凡点头赞成：“讲得啱，宜家一律唔准倾工作。咁不如我哋倾下你想同我讲嘅嘢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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